刘学询日后在回忆录中表示,他与孙中山在1892年就认识了。1895年年初,孙设立了一个公开组织“农学会”,实际上就是“兴中会”的分支。而刘学询与潘宝璜、潘宝琳等富商成为主要的资助人。根据冯自由透露,孙文“因知刘平素蓄志非常,遂与商榷起义大计,刘大悦,引总理为同调”。而既然引为同调,提供点情报,让孙文去劫了赌款,也就并不奇怪。何况,这是上缴的赌款,并非刘的私款。
刘学询的回忆录也证实了他对广州暴动早已知情,但似乎并不赞成,并非冯自由所说的“大悦”。刘回忆说,自己告诉孙中山暴动的“时机过矣,苟在中日未和之前,则事有可为,亦当先以勤王名义号召,俟兵权在握,方能处置裕如”。并且,刘担心孙的这种暴动反而对局势不利,刺激列强加大对中国的入侵。孙中山在听了刘的意见后,还表态说:“余政治识力尚浅,今欲推君为领袖何如?”这是孙文第一次明确说拥戴刘学询为领袖,日后他甚至还表示过可拥戴刘为皇帝。刘推辞:“领袖弗敢当,以君年少有为,幸毋妄自菲薄。”孙文“深然刘说”,临别时道:“当缓图之。”这段回忆表明,孙刘之间的关系已经密切到可以探讨这种足以诛九族的“谋逆”大事,但是,刘却并不赞同孙的暴动之举。
此后,两人之间的联络似乎并不中断,一直保持终生。
结仇康有为
刘学询在体制内的“地上”政治参与,在戊戌变法之前,似乎一直都比较低调,没有任何超越生意层面需要的相关记载。但是,戊戌前后,他却突然开始高调地参与政治,但这种参与,最初似乎是被迫而为之的。强迫他的人,就是他的另一老乡康有为。
刘学询日后的回忆录说,他与康有为初识,应是1893年,比结识孙中山晚一年。当时,刘学询手下“点石书局”的负责人邓某,向他推荐了康有为,希望能给康在点石书局中安排个职位,充当邓某的助手,工资可以比邓某少一半,但被刘学询拒绝了。刘学询回忆说,原因很简单,康有为是知名文士,他们之间的关系应该是平等的朋友,而不能做老板和员工。刘学询说,正因为他的谢绝,康有为无奈之下,为了谋生,创办了万木草堂。
有学者指出,刘学询这一记载完全失实,因为康有为早在1891年就创立了万木学堂。其实,刘学询在年逾古稀的口述回忆或许在细节上不够准确,但康有为找刘学询寻求经济支持,无论从情理上、还是日后康有为的行为上,都完全可能。
当时在广东的地面上,刘学询是横跨黑道、白道、红道的牛人,手眼通天,资源丰富,这种强大的磁场,不可能不吸引康有为,如同吸引孙文一样。
不知是否正是因为求财不得,两年后(1895年)和四年后(1897年),康有为先后为两位不同的御史捉刀代笔写奏折(或者说是那两位御史帮助他转交奏折),弹劾两广总督谭钟麟,却两次都在弹章中顺带猛攻“广东巨蠹”刘学询,指控两人进行钱权交易。如果之前康刘两人没有过节的话,很难相信,一贯见风使舵的康有为何必对拥有如此政商资源、本该是自己统战对象的刘痛下杀手呢? 这两次弹劾,幕后涉及到相当复杂的政坛利益纠葛,康有为也是自觉地被当作一杆枪。弹劾虽然没有给谭钟麟造成大的影响,但谭为了自保,不得不牺牲刘学询的利益,导致刘学询被迫逃离广州,最后还被剥夺功名、罚款100万两(折合人民币2亿元),令康有为和刘学询之间结下私仇,并且是深仇。
戊戌风波之后,康有为逃亡海外,慈禧太后将缉拿、甚至暗杀康有为的任务,交给了李鸿章,而李鸿章又交给了刘学询。刘学询的计划主要试图依靠孙中山在海外的力量,孙也已经答应。在刘学询长子刘恩信所收藏的一则电文副本中,有一封孙化名“张宣”发给刘学询的电报:“机局尽变,非亲行不能诱致,非五万不能自如,能否照给,祈即覆示。”
在日益尖锐的对抗中,康有为的保皇党决心刺杀清廷大员,除了慈禧太后、荣禄等列入刺杀名单外,李鸿章和刘学询也在必杀者之内,负责刺杀行动的梁启超,甚至认为“卯金(即刘,刘学询)富而多谋,今以全力图我,阻力只大过于荣(荣禄)——以其近也,不可不先图之”。结果,刘学询称为保皇党成功刺杀的第一人,于1900年4月5日中枪,幸有内衣保护,子弹仅入皮肉浅层,捡回了一条性命。
左右逢源
无端被康有为整了两次之后,此前在政治上相当低调的刘学询,突然变得十分进取。从他的好友、同年进士、翰林院编修蔡金台与时任驻日公使的李盛铎的书信看,刘学询在戊戌政变发动之前,就对个中密谋有所知情,可见其在高层的人脉之深。
有意思的是,刘学询交往密切的人中,既有戊戌政变第一功臣、坚决反康梁的御史杨崇伊,也有戊戌变法的干将、时任户部左侍郎张荫桓,甚至他在戊戌政变后还参与了对改革者文廷式的保护,将其留在上海家中款待隐藏了一段时间。刘学询的敌我标准,与大多数人一样,并非根据政治信仰,而是根据利益相关度及关系的亲密度。
刘学询在体制内政治参与的第一个大动作,是在戊戌政变之后出钱出力,为湖广总督张之洞积极谋取进入军机处(参阅本报2012年3月26日《梦断紫禁城:1898年大清国一场失败的高层运作》)。
1899年,已经在大清官场中积累了相当人脉的刘学询,在庆亲王、刚毅等人的推荐下,奉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的直接密令,携带密电码,出使日本,试图缔结中日同盟。这成为他政治生涯的最高峰。
促成此事的日本驻上海总领事小田切万寿之助,到北京与庆亲王秘密谈判,就是住在刘学询位于锡拉胡同的豪宅之内。日本著名的学者型间谍宗方小太郎记录说,这次推动中日结盟的,前台是姚文藻和文廷式,而张之洞正是姚文两人的“幕后黑影”,在暗地里对其进行援助。刘学询日后在接受国民党官方党史人员采访时,宣称中日结盟的设想,来自于他的创意。综合各方情况看,他虽然没有参与最初的方案设计,也绝非拍板人,但绝对可称是前台的操盘者及后台的埋单者。
这年,刘学询以二品顶戴率团访日,名义上是经贸考察,实际上怀有特殊使命。他受到日本的高规格接待,不仅拜谒了明治天皇,还与前总理伊藤博文、现总理山县有朋、外务大臣青木周藏、司法大臣青浦奎吾、内务大臣西乡从道、陆军大臣桂太郎等进行了深入交谈。他与伊藤博文有两次会谈,第一次时间长达4小时15分钟;与外相青木周藏也有两次会谈,第二次长达7小时。这些,都是其他任何商人,无论是胡雪岩、盛宣怀还是张謇等,难以企及的。
刘学询在日本期间,曾奉慈禧太后密令,与好友孙中山进行了多次密谈,动员孙中山回国效力。消息泄露后,反对中日同盟的荣禄,鼓动36名官员,上奏弹劾他“私会匪人”。但在慈禧太后的保护下,刘学询没有收到丝毫影响。慈禧太后亲自下旨,命令他赶赴湖北,由湖广总督张之洞“差遣委用”,协助张之洞制定当地与日本发展贸易的规划。根据刘学询日后回忆,慈禧太后明确告诉庆亲王,这是对刘学询的一种保护,让他远离京城的是非窝。但是,刘学询还未成行,慈禧太后又下旨,将他调任广东,由新任两广总督李鸿章“差遣委用”。
此时的北京,义和团运动风起云涌,列强虎视眈眈,李鸿章的使命是要到广州经营一片根据地,使“朝廷无南顾之忧”(直隶总督陈夔龙记载),非常需要刘学询这样的对本地红、白、黑各道都十分熟悉的人物。
李鸿章带着刘学询到任广东,第一件大事就是重拳打黑(参阅本报2011年8月8日《广东打黑1900》),而财政上的改革,则是全面放开了广东的赌博行业,除了早已公开经营“闱姓”赌博方式之外,山票、铺票、番摊、彩票、“小闱姓”等赌徒们早已喜闻乐见的地下博彩,全部合法化,由政府发放执照,招标经营。刘学询担任大股东的“宏丰”公司,除了已经承包经营的“闱姓”之外,还承包了山票、铺票的经营,进一步拓展了自己的业务空间,巩固了赌王的地位。而在新成立的商务局中,刘学询更被任命为局长,全面承担为李鸿章财政创收的艰巨任务。
当八国联军终于入侵北京后,刘学询配合孙中山及英国驻香港总督卜力,鼓动李鸿章参与两广独立,出任“两广共和国总统”(参阅本报2010年4月19日《清失其鹿:庚子政治势力大角逐》)。在他的穿针引线下,李鸿章同意与孙中山见面。刘学询奉李鸿章之命,率两艘军舰到香港公海上迎接孙中山,但孙在最后一刻退缩,让宫崎滔天和平山周等人代为出面,“首脑会谈”降格成了“事务会谈”,由刘学询代表李鸿章谈判。
李鸿章应中央要求北上时,在刘学询陪同下专门在香港会见了港督,明确拒绝了两广独立的建议。到达上海后,李鸿章就住进了刘学询在上海的豪宅,长达两个月,观望风向。孙中山曾派人赶往上海,给刘学询送信,请求刘资助其在惠州发动的武装暴动,并许诺由刘学询“主持内局,先立一暂时政府,以权理政务。政府之格式,先以五人足矣,主政一人,或称总统,或称帝王,弟决奉足下当之,故称谓由足下裁决”。
吊诡的是,1900年的大风潮之后,数年来一直身处风口浪尖的刘学询,突然不问政治了。此时,他才45岁,正当盛年,远不到“老了”“无所谓了”的地步。
为什么突然沉寂了下来?是看透了,还是绝望了?低调的刘学询没有留下足够的文字,让后人一窥他的内心世界。他将大量的精力,转移到了“求田问舍”上来,“江山”换成了“湖山”,而且是最好的“湖山”——杭州西湖。
但是,几年来高调的政治参与,似乎并未带给他的生意足够的保护,反而引起了不少的麻烦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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